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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草於太平洋舟次、

這次上海的美術聯合展覧會曾經在全埠的藝術界上放了一個特異光彩、聽說參觀的人比較往回增多了幾倍、報紙上的批評也很熱閙、我當時也想做一點感想的文字、只因為正在替一本「茵夢湖」趕繪插畫、分不出時間來寫、到如今事過境遷、已經成了過後的雲烟、本來用不著我再來多說了、今天我正在這太平洋的舟中、外面是洪濤萬里、汪洋莫測、我沈沈地臥在這三等艙裡、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想起了我們的藝術界、想起了這次的美術聯合展覧會、又不免隨筆記下一點斷片的感想、

中國的藝術界本來還在草創時代、但在這幾年來的努力的結果、已經有了相當的成績、單在上海一埠看來、藝術的學校已經有了幾個、研究藝術的靑年也日見增多、展覧會也偶然可以看到、這實是一種很好的現象、但其中卻有一個極大的缺點、便是藝術界的意見分歧、互相隔膜、以致力量不能團結、於民眾藝術的宣傳上難有偉大的效果、這次由藝術界的熱心諸子、發起了聯合畫展、使各派畫風、得彙聚一室、雖然沒有全部藝術界的加入、但在一個展覧會裡面、有這許多作家的作品、在中國還可說是第一次、

這一次諸作家的作品、不能使我全部分都滿意、大部分的作品都還是水平線以下的東西、但其成熟的或具有希望卻也不少、驟然看去、好像是一個學校的成績展覧會、陳列了許多教師和學生的作品一樣、這是一個極大的缺點、而在藝術幼稚的中國也是應有的現像、我希望以後如有這樣的展覧會、審查的手續、應比較的嚴格些、

在全會場裡面、丁衍鏞君的作品是我所認為最滿意的了、丁君的作品是充滿著淸新的現代味、他雖然是在日本留過學、但他受日本人的影響極少、而與南歐法蘭西的近代作風頗爲接近、我在洪水的三十一期上、曾經有過一篇文字批評他、這一次他作品的點數雖不多、但比較以前的卻更見進步、「新裝」一幅在會場量的方面是最大而質的方面也是最有精采、全幅結構的嚴密、取材的新穎和色彩的淸麗、使我們得到一種舒適而愉快的印像

陳抱一君是我們作家裡面最努力的一個、在他的作品上、可以看出渾厚的筆觸和愉快的調子來、表現女性豐美的肉體尤其特長、受著法蘭西印象派諸作家的影響很多、而同時東方的色彩也很濃厚、這一次他的幾幅出品裡面、技巧的穩練圓熟、自然是高人一等、但極少特出的地方、以我個人看來、和兩年前陳君在寗波同鄉會開的個人展覧會中的作品比較、反而有些遜色的地方、

朱應鵬君在我們的藝術界裡又是個異軍特起的作家、他的許多作品都是傾向於希臘的精神、和古典的作風」他常好將神話中的事實或神秘的約想作爲畫面上的題材、於色彩又好用奇特的調子、我們現在的洋畫界、大致可分為兩大支派、一派是從法國研究回來的、大半是傾向於寫實主義的作風、還有一派是從日本回來的、大抵出入於印象派和後期印像派之間、對於古典主義的作風、卻極少人研究、以前陳曉江君似乎頗在這一方面努力、但可惜中年夭折、不得竟其遺志、現在朱君的作風也傾向到這一方面、這種是極可喜的現象、「上帝之子」一幅、充滿著神秘的色彩、令人看了生恐怖的感覺、

陳宏君這次的出品很多、但大都是小幅、他的作風是偏於抒情的、色彩非常灰冷、「三同學」的構圖極好、面部的表現似過於瑣碎、不及他從法國帶回來的許多肖像畫的具有精彩、但在他幾張小幅的風景輪物上、色彩與筆觸上顯然有方向轉變的地方、

徐悲鴻君新從法國回來、他也有幾張出品、徐君的畫我先後看過不少了、他的畫自然是一般人所最表示歡迎的、是的、他在素描Design上確是下過一番努力、在技巧上說起來、確是已經到了圓熟的地步、但我每看到他的畫的時候、總是引不起甚麽興趣來、他的作品上是太少靈感而没有創造能力、畫家在初學的時候、自然應當在寫實上努力、但到了一定的程度、總應開闢出自己的道路、否則不免是徒勞、將被人作照相師之譏、我希望徐君作畫的方向也得轉變一下才好、

常玉君的兩幅人體速寫、也是場内特出的作品、他的大膽的單純的線條、很有辟迦索Picasso的趣味、曾經聽見朋友說、常君在法國的時候專習素描、對於油畫很少研究、若是他再在油畫上下一番努力、將來在藝術界上定可放一異彩、

其餘還有許多靑年作家的作品、有希望的也很不少、可惜我名字都忘記了、一時又找不出展覧會的目錄來、所以也不能一一的多說、

至於我自己、這一次也凑凑熱閙、總算出了兩幅小畫、不消說是不為人所注意的、連我自己也大不滿意、綠荷君在時事新報的學燈欄上批評我那幅紅衣、說牠的色彩太生硬、色彩太生硬、我是無條件地承認的、老實說、我近來因為種種的阻礙、很少對於藝術的接近、這次到了日來、總想好好的努力一番、

良心上說一句、這次的美術聯展、從質的方面說來、實在是太薄弱了、這因為一沒有充分的籌備、二沒有嚴格的審查、而最重大的原因、是各作家的不努力、上海一班藝術家的不努力、這是事實、我每和許多研究藝術的朋友談起、他們都說、好久不作畫了、只是無聊、而終日和畫策顏料親近的人、恐百人中不得其一、所以這次的出品、不是臨時的趕製、便是陳年的舊作、極少力量充足的現象、本來在這樣社會大混亂的時代、藝術家流離失所、自己的生活尙不能安定、更無論藝術的探求了、但是藝術家時應當有大無畏的精神、我們的生活愈是不安、我們的生命更要向上奮鬥、藝術是具有普遍性永久性的、無論社會的制度改革到怎様的地步、只要地球存在、藝術也是終古不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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